枷锁的束缚,如果是一根麻绳紧而密,那就是“规而将就”;如果是一把扫帚上紧下松,那就是“规而不将就”。
第三次了。“在学校要遵守校规,无论请假或者其他的大小事,都要按规章程序,一步都不能错,一细节都不能少,这是规矩不能不守。”此时,老师正对着我念叨着校纪校规、学生管理条例。从老师的桌前总能可以看到窗外的阳光打在梧桐叶上,而我正面朝老师规矩地站着,眼睛看着窗外眩目的光斑,进行自我催眠,乃至“听而不就”。
我是幸运也是不幸。连续三次进了辅导员的办公室,安静地听辅导员说完规矩,她却没有给过我申诉的机会。
一张挂号证明,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,出门时手里拽着得来不易的“请假条”。屡次站在辅导员办公室门口我都有相同的感慨“进门艰难,离开无奈”。这样的艰难过程是怎样的真正的勇士才敢面对的惨淡人生啊!
谁又束缚了谁?宁愿病死也不请假,宁愿被记旷课也不请假。这样的结果无异于,让老师更难掌控学生的行踪,学生更加不愿老师掌握自己的行踪。所以,老师想当掌握扫帚的人就要放弃勒紧麻绳,枷锁松而紧;学生才会规矩而不嫌将就。
我如感性的生活一般,规而不就。枷锁于我如麻绳。
小时候我便喜欢这茅厕。竹木编门,瓜架外遮,茅草侧掩,唯一光线温良却又不用关门的厕所。邻居先生家的,素常只有他老夫妇二人,又是村落的最后一户人家,却分了男厕和女厕,我不解,却又欢喜。自小而今,有大半的书在这里读过,三毛、秋雨、木心、国平……都被请进过这“雅舍”。写信之好,莫在灯下月下,读书之好,无逾厕上枕上。
有一块从溪边捡回的石头,平时压书用,不然风总是来戏弄我,尤其是冬天,光着屁股很容易感冒,所以冬天读的篇幅都不长。离开时石头得用纸巾包好,放进砖缝里,不然会被虫儿霸占,或是被别人扔掉。我喜这坐北朝南的厕所,阳光从门缝里漏下,打在书页上,一片斑驳。
离开时小腿上的酸与麻,仿佛在提醒,蹲在一个地方,也可以走很多路,去很远,走得很累,很幸福。随性的品书总是惬意,能让我有待在这茅厕里的这种酸麻的幸福,虽说不合常规,但也可说喜于将就。
在被枷锁束缚之间,我越来越少探望屋后的老先生了。他是教我画画的退休教师,他耳聋,得喊话。我总会对他大声喊“我回来了”,不怕不尊师重道。我曾经是他手里的扫帚,他总能握得时紧时松,不会让我觉得自己总被枷锁所束缚。
老人亲和,可爱,让我帮他查一个字。“掤”,学太极拳心法时遇到的,他说在中华大字典里找不到,让我用手机查查。读bing,同"捧”,我用了半分钟,他查了两个钟头。他满脸羡慕,拿笔在古老的纸上记下,我习惯用心记着。我从老人身上看到了:在师生间没有唯有尊师重道才是学生之品行,规与不规、大规与小规不是一纸章程能定论,规矩要定,但不能定死。
他感叹手机的便捷,我附和着,然而在心里,涌起对那种缓慢寻觅的敬意和感动。像他羡慕我一样,我羡慕着他。我们站在各自的时代和年龄里,各自羡慕着。
都说“没有规矩不成方圆”。人不允许例外,事物更没有机会例外。
趁着假期,我送药水桶去油菜地里,除杂草的药水,叫农达。
母亲细心地解释插油菜和种油菜的区别,我勉强能听懂。我不喜欢农药,它让村庄的虫子越来越多,但在此刻,我也不嫌弃,它可以让母亲少去许多辛苦。这是一个种油菜的节令,在寒露之前,春天已在土壤里睡下。那是一片许多人梦寐的金黄,将在来年从黑色的土壤里涌出来。农人掌心的种子,是春天的心。农药替代锄头,维持花海的纯粹,草木灰和粪糅在一起,使花海涌动出肥沃浩瀚的生命。农药是虫子的束缚,束缚是麻绳,紧紧地勒住脖子。人便是束缚的编造者。
有机会再看油菜花时,我在花的下面俯身,回望这一个秋天。才发现,所有的美与浪漫,都经历过束缚,那一瓣瓣黄色的蝴蝶,都是在农人掌心里解脱出来的,被生计和期冀放生。
我依旧随性,却习惯了厚重的枷锁,遵守大规小规却不将就。我还是老师手里的扫帚,轻轻一扬便带走一片尘土。